这个故事有点儿长，如果喜欢，请慢慢看。

1

说真的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水仙姑娘。

特别像现在，她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身，弄得背痒死了又挠不到。我用力地想挣开她，却被抱得更紧，啊啊啊……我快断气了！

一分钟，两分钟，三分钟……

等我醒过来的时候，脖子上那只手已经不在，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，扭扭快僵掉的脖子。

咦？

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，乱糟糟的头发盖了大半，鼻子又红又皱。我闻到酒精和榴莲的混合味儿，那是我第一讨厌的饮料和第二讨厌的水果！

好想在那张脸上踩几脚，可那味道太熏人，我只好赶紧跳开了。

好饿，从下午四点到现在，我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呢。黑漆漆的房间里，我看到闹钟的指针已经摆到了“2”。

也就是说，这是午夜两点。

房门没关严，我很容易就将手伸进缝里，打开了门。我记得，厨房里还有半条烧糊的红烧鱼……

这样一想，水仙姑娘也不是太讨厌了。

2

不好意思，我不太会讲故事，所以你们可能没太看懂。

我叫飞飞，是只白花猫，今年一岁半。四个月前，我在小区的槐花树下“偶遇”了水仙姑娘，短短时间，就陪她经历了四次失恋酗酒。说实话，我已经厌倦了，并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——那场小区偶遇。

是的，那并不是机缘巧合的邂逅，而是我和大黑精心策划的一场布局。大黑是保安室的瘸腿狗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。

那时候，我在旧天台的家被一只流浪狗霸占了，大黑又打不过他，只好委屈我搬出来。天知道一只狗干嘛要占猫的家，还是在天台上！

我就不会跟大黑住一块儿，即使他身上没有虱子。

大黑在保安室的台阶上打望了半个月，替我相中了水仙姑娘，他说涂红色指甲油的姑娘肯定是个好主人，据他长年的打望经验，哪个涂漂亮指甲的姑娘身边，不是跟着只时髦又精致的猫狗呢？

我觉得他说得在理，就同意了。直到很久很久以后，久得我都快忘了这事，才知道大黑相中水仙是因为那姑娘给他吃过半截烤肠！

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，我和大黑躺在花盆底下晒太阳，下午的太阳暖烘烘的，空气里还有甜甜的槐花香，只可惜我越来越饿。

跟那只恶霸狗干了十几架，我已经没力气去找吃的了。

大黑说，那择日不如撞日，就今天偶遇了水仙吧！

我无地点头。

大黑让我爬到旁边那棵槐树上去，他说今天早上他趴在保安室的窗台上，瞅到水仙姑娘的背包后面有个打开的口袋，我可以从槐树上跳进去，神不知鬼不觉。

果然是个好主意，看来跟人一起生活久了，确实会变聪明。

我按照计划爬上树，六点半，水仙到了小区门口。她从包里拿出门禁卡，又掏出一串钥匙捏在手上，果然，她的包露出一个嘴巴样的口袋。

我瞅准时机，飞身跃下……

啪地一声，我摔到了地上。

顿时，我晕了一大半。直到大黑跑过来，准备给我做人工呼吸，我才瞬间醒过来。

醒来后，我发现自己躺在水仙下一步将要落脚的地方，可她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

一秒，两秒，八十秒，一百秒……

直到大黑咬住她裤脚拽了拽，水仙才动了下。她低下头，嗒地一声，有水滴在了大黑鼻子上。

计划一失败，我赶紧躺到地上装死，眼睛半张，微弱地叫着“救命，救命……”

水仙哎呀一声，抱起我，眼睛里又开始冒水珠。

她说：好可怜，你这是怎么了？

我心里直翻白眼，要不是你不按规律走路，我能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吗！面上却努力吸了几口气，越发露出干瘪瘪的肚子。

她看出来，说：你是饿的吧，好可怜，乖，姐姐这就带你回家吃东西。

她抹了抹眼睛，不知怎的就突然不哭了。

我窝在她怀里，朝大黑摇了摇尾巴。

苦肉计成功！

我就这样跟水仙同居了，可没想到，堪堪到她家的第二天，她就不见了踪影。这一消失，就是两天。

我在那门窗紧闭的屋子里，生生饿了两天。

她回来的时候，满身酒气，根本顾不上给我弄吃的，倒头就睡。

等她睡醒已是半夜，我们分吃了一包泡面，也是这会儿她好像才意识到了我的存在，抱着我，坐在黑漆漆的窗台上。

她说：飞飞，以后你就叫飞飞吧。她完全没问我喜不喜欢这个名字！

她说：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飞字，可我从来没这么叫过他，不敢。我心里直翻白眼，没有谁开心成为别人的代替品，即使是只猫！

她又说：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，我会好好照顾你的，一定会！

我感觉有水滴在我鼻头上，痒痒的，所以即使她的语气那么坚决，我也听得心不在焉。再说，后来的很多事实证明，她本来就不是个坚决的人！

相处久了，我也了解了一些她的信息。

水仙，女，二十六岁零八个月，身高159，体重85到95不等，三围未知……单身文艺女，间歇性嗜酒，长得还算漂亮，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设计。

只是在一只猫的眼里，这些都片面，太遥远。

我太矮，看到最多的是水仙的脚。夏天的时候，她喜欢穿红色和黑色的细跟凉鞋，走起路来哒哒响；她爱把指甲涂成红色，过几天就掉了一半，也不补，任由它掉光再重新涂。

照片里的她挺漂亮的，可她每次抱我时脸贴的太近，便只看到放大的五官；要么就是仰视，只有个尖尖的下巴和黑漆漆的鼻孔。

我最喜欢吃，可水仙不仅厨艺差还很少做饭，我吃得最多的就是猫粮和外卖。她总是很忙，难得有时间陪我玩，除了难过的时候抱抱我。

好在，这些我都不在乎，只要有吃有住有太阳晒，我的生活依旧和从前一样。

大黑说我没追求，既然我放弃流浪做了宠物猫，就该尽到一只宠物的责任。我问他为什么，他坐下来，语重心长地看着我，说：以前，你吃的是垃圾桶里的食物，那是大锅饭，姑且不谈；可现在，你吃的每一口食物，都是水仙姑娘付出劳动挣来的，你睡的地方，是她每个月交了一大把钞票的，你看，你在别人的劳动里坐享其成，难道不应该承担点儿责任吗？

他说话的口气太像一个哲学家，我不太懂，也就无从反驳，只好问他承担责任是怎么样的。

大黑说，就比如他要对自己的主人摇尾巴，要在主人半夜打瞌睡的时候替他盯着小偷，要为小区的人赶坏人……

可……可我是只猫啊！我反驳道。

大黑想了想，也觉得困惑，作为一只狗，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只负责任的宠物猫。

于是，那个下午，我们决定去拜访小区里其他的宠物猫。

一只老奶奶家的宠物猫说，他的责任就是陪老奶奶晒太阳，然后在有人按门铃时提醒她开门。一个小孩子家的宠物猫说，他的责任就是陪小宝宝玩，毛线球，小皮球，橡胶球等等一切圆溜溜的玩具。一只单身汉家的猫说，他的责任主要是在冬天，盘成一团贴着他主人的背心睡觉，那样他主人整整一个冬天都是暖和的了。一只摩登女家的猫说，她的责任就是穿得漂漂亮亮的，然后在主人遛猫的时候，去邂逅一只高富帅家的猫…

听完后，我陷入了沉思。每只宠物猫都有自己的责任，那我呢？我不能什么也不付出的享受水仙的劳动成果，那和做一只流浪猫又有什么区别呢？

我开始思考自己的责任，我得为水仙做点儿什么。

可惜，我并不了解她，只好在她房间里寻找一切关于她的信息。书本，玩具，衣服，床单，药品……就在我快要失望的时候，我点开了她忘记关的电脑。

3

那是一篇很长的故事，叫《与君书》。也就是那时候，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会抱着我，在窗台一坐就是半宿。

在他的词汇里，“相中”其实就等于“上床”。当然，老狼是个风雅的人，并不会这么直白突兀的表达自己的诉求。于是在两人认识半年多后，他才第一次真正跟水仙搭上话。

那是公司的年会，全国十一个分公司的高层齐聚重庆，为尽好宾主之谊，水仙他们自然忙得团团转。当水仙姑娘揉着被高跟鞋硌破的脚，痛得龇牙咧嘴的时候，老狼的出现恰逢齐会。

他在姑娘窘迫的表情中笑了笑，看看她的脚，说：疼吧？小心感染了，要不要去打针破伤风？

水仙原本还尴尬，这会儿却被逗笑了，说：你骗小孩儿呢？就蹭破点皮，还破伤风……

老狼直说NONO，然后给水仙讲了个因蹭破皮感染了破伤风，最后不治身亡的……笑话。

水仙被他逗乐，惊觉过来，外面会议已经开始。她哎呀一声，踩着高跟鞋便要出去，却被老狼拦住。

他说，你都当了一整天小杂工了，难不成还想去听一群老头子念经？要不你带我去吃重庆的美食吧！老狼的大眼睛眨呀眨，眼珠黑白分明，像个贪吃的孩子。

水仙想，大概每个女人都抵不住这样的诱惑吧：当一个男人在你面前露出孩子般的天真时。于是，她也就顺带原谅了自己的心动，毕竟在这个看脸的时代，漂亮的人是有优先赦免权的。

那是一场快乐的约会，水仙惊奇地发现，这个男人不仅有一张好看的脸，甚至还称得上满腹经纶。他读过很多书，去过很多地方，有想法也有才华，为人更是知情识趣。特别是当他不经意提到，半年前在给水仙他们这批新人做创意培训时，他就一眼记住了她。

年会后不久，重庆分公司的市场经理离职，而老狼成了代理经理，自此重庆成都两地跑。

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水仙姑娘喜忧参半，喜的是她能经常见到老狼了，可她又实在讨厌办公室恋情，还是她的上司！

然而，随着两人的接触越多，水仙就越为这个男人着迷。他聪明，优秀，风雅，温柔，满足她对另一半的一切幻想。

除了花心，他几乎没什么缺点。

可偏偏这个缺点，是水仙心里致命的硬伤。

水仙姑娘是学画儿的，科班出身，身上多少带点儿艺术家的傲娇。尽管工作了几年，人情世故早已通晓，可骨子里那点文艺气息怎么也抹不掉。这类人对爱情大多苛刻，容不得都市里寂寞横行，她想要激烈浪漫的恋爱，忠贞不渝的婚姻，温馨和睦的家庭。任何一点瑕疵，都会让傲娇的她心碎万分。

而老狼呢？

她明白，他就是一群人里最耀眼的人种，他们纵横沙场，广纳良田，骄傲到连一个“我爱你”的谎言都不屑于撒。

就在这纠结万分的半年里，水仙和老狼已熟悉到了可以在夜市摊喝酒涮烤串到程度，偶尔喝过头，水仙也会趴在他怀里，十指尖尖戳他的胸口，嗔道：真想把它挖出来，看看究竟长了几个颜色！

老狼张开双臂，眯着眼，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。

不是不心动，只是不敢心动。

所以，即便是搂了，亲了，也抱了，天雷勾地火的最后关头，水仙还是推开了他。

老狼的风雅在这时显得极为体贴，他揉揉姑娘的头，起身泡了杯蜂蜜水，送到床边。

他说：你醉了，好好休息。

水仙摇头，拉着他的手不让走，他便也真的合衣在她旁边睡了一夜。

那一刻，水仙心里竟生出几分愧疚。

结束这段纠结是在一个下午，家里断网了，水仙无聊翻到了电脑里的《东邪西毒》。当看到张曼玉痴痴地倚在窗台，悠悠诉说的时候，那种痛彻心扉而无可挽回的绝望哀恸让她深深动容。

她说：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，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，才知道自己输了，在我最美好的时候，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……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！

水仙凄然一笑，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，二十几岁的年轻脸庞，能掐出水似的，连忧郁起来都有一种动人的妩媚。

她突然忆起前几日的同学会，毕业十年，许多初中同学都已结婚生子，妈妈们聚在一起谈着育儿经，带着半身产后赘肉；男人们在ktv飙歌斗酒，肚腩日渐突出。昏暗的角落里，她看到张丽丽窝在许杨怀里，两人唇齿相对，在接吻。水仙眉头一皱，张丽丽和许杨是彼此的初恋，可是许杨早已结婚，新娘不是张丽丽；张丽丽也新婚不久，每天在朋友圈晒巴厘岛的照片……

水仙突然心痛，觉得她追求的那种完美就像一个笑话。

她看着他们恋爱，在老师家长的打压下无疾而终，毕业后踏上新的人生轨迹，结婚生子，然后在鸡毛蒜皮的无趣生活里忆起了曾经的美好。

年少时的不甘和长大后的无奈相互争斗，什么都想要，什么都不想放过，于是只能在昏暗的ktv里借着酒劲儿撇清所有的道德责任。等灯光亮起的时候补补妆，甚至还会微笑的道一句再见，走回自己的生活岗位。

水仙想，她不要这样的生活。

于是，那个周末她拨响了老狼的电话。

她说：下周六我生日，你可以来陪我过生日吗？

那天，老狼定了蛋糕，买了花，水仙做了牛排，开了红酒。他们坐在27楼的阳台上，看着这个被江水环绕的不夜城，聊聊天，吃吃饭。当她依在老狼温暖的怀里睡去时，她突然明白，为什么那么多人不甘寂寞了。

老狼每个月会在水仙这儿待一两次，每次水仙都提前把家里收拾干净，冰箱里是他喜欢的啤酒，爱吃的菜，桌子上是他爱玩儿的拼图，床上是他喜欢的格子床单……姑娘一边收拾一边鄙视自己：你丫就是他一个炮友你知道吗！这时候，另一个自己又跑出来反驳：炮友又怎么了，总比没有强！

是啊，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呢。

都市夜凉如水，空调再暖，也比不上一个温暖的怀抱真实。

4

又一个冬天过去了，水仙在亲友团的轮番相亲大作战中疲惫不堪，新年刚过便匆匆回到了公司，至少那里还有一片清静之地。她跟老狼抱怨，想从他那儿寻点安慰，却没想到老狼的话和亲友团如出一辙。他甚至带上意味深长的口吻，说：你确实该谈个朋友了，要不我帮你介绍介绍？

水仙一愣，心酸又气恼，她说：你确定这会儿跟我说这种事，合适？

老狼看着躺在怀里的姑娘，红唇艳丽，眉眼妖娆，哈哈一笑扑上去：不合适，太不合适了……

也许，真的该找个男朋友了。

水仙在高潮来临的前一秒，绝望地想到。

可是，世界这么大，要找到一个能看对眼的人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有钱的没老狼帅，比他帅的又没他有才，自负才华的没他谦逊，谦虚稳重的又没他风趣……至于是否花心，她又没有读心术，还真能把对方的心掏出来看不成？说不定他们还不如老狼呢！

水仙想，完了，看来她是真爱上他了。

可光是她爱有什么用呢？老狼不爱她呀！虽然他也说过，跟其他人约出来见面，最多不过两次，可她想想，他们俩在一起多久了？

水仙掰着指头，心酸又害怕：是啊，都一年半了。

可终有尽头，不是吗？

是的，在你决定爱一个浪子之前就该知道：这段爱终有尽头。

当老狼来她这儿的次数越来越少，当他回她的电话越来越晚，水仙就隐隐猜到，他们这段关系已开始走向尽头。

可她不甘呀，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远，不甘心在自己还眷念难舍的时候，他却已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。

在感情世界里，喜新厌旧总是分外残酷，可更残酷的是清醒地看着一个人对你喜新厌旧，而你却无能为力。

该做的都做了。

在他面前永远是最精致的妆容，最漂亮的衣服，哪怕穿着肥大的家居服旧优雅得体；不黏腻不烦人，开心的时候陪他举杯，烦躁的时候充当解语花，他爱自由，她便给他最大的自由；他说想去泡温泉，没过多久，她便有朋友送的活动门票；原本能自己解决的问题，她也会偶尔撒娇求助，看他在膨胀的自尊心里得意得像个孩子……太多了，真的，已经多得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。

她甚至还偷偷想过，为他留个孩子。他虽花心，却不是不负责任的恶人，若真到了那时候，他必然是会娶她的。

可这有意义吗？

用孩子拴住一个花花公子，看着他频繁出轨，接受他堂而皇之的欺骗，然后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歇斯底里的妇人，在爱恨纠缠中养出满身怨气。

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，那个傲娇的水仙姑娘，那个娇艳水仙姑娘，你怎会允许自己变成这般模样呢？

只是没想到，真正的断，其实也并没想象的那么难。

那一天，水仙终于画完了她的乡间别墅设计图，那是他和老狼共同的终极理想：在乡下修一栋别墅或庄园。

半夜十二点，她兴奋地给老狼打电话，平日她极少这么晚打扰他。
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，老狼顿了顿，吐出一口气，说：喂，你好……

深夜寂静，水仙听到熟悉的喘息声，洪流将她淹没。

她扑到床上，哭得痛彻心扉，原来是这种感觉，原来这么难受，当你不得不体验那个一直在逃避的残酷真相时，原来比想像的更难承受。

不行呀，真的受不了了。

那就只能断了吧。

花了整整一个下午，我终于看完了这个冗长的故事。与君书与君书，可书上的那个人，怕是永远也看不到了吧。这样想，我竟成了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。

这种感觉很奇妙，我甚至开心地蹦起来，蹦到床上，桌子上，椅子上……我撕开枕头，雪白的棉絮飘满整个屋子，柔软又美丽……

所以，当水仙姑娘回家当时候，我并不知道。

只听她尖叫一声，扔出拖鞋，啪地打在我脑袋上。

我顿时晕了，被她一把提起来又狠狠地扔在地上，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，甚至还踢了我一脚，不过在第二脚的时候生生停住了。

我拖着昏沉沉的身子走到她身边，蹭了蹭她的腿，真是暴力的姑娘，不过看在你失恋的份儿上，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。

这天我被扣下了晚饭，只好去找大黑蹭吃的，我本想跟他分享今天的事，可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。这是只属于我和水仙的秘密！

在大黑的言传身教中，我开始学习如何做一只合格的宠物。

首先，闹钟响起来的时候，我会跳上床挠水仙的脸，虽然常常被扔下床。她有洁癖，讨厌我的毛蹭到床上。

然后，她上班时我会蹭蹭她的腿，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让我舔舔她的手。等她关好门，我就从窗户旁的水管上梭下五楼，飞奔到小区门口的窗台，直到看着她搭上公交。

等她下班回来，我会提前回家在门口迎接她。有时，她会给我带一根火腿，有时是烧烤，有时是外卖。偶尔她没吃晚饭，会分一小碗给我，坐在客厅里跟我一起吃。

大黑抱怨我最近很少陪他，我有些愧疚，可做一只负责的宠物猫本来就很忙啊！大黑说也是，他们家主人也要添小孙子了，到时候他也会很忙的。

我朝他道喜，衷心祝他们家生个健康漂亮的小宝宝。

也就是这时候，我才发现当只宠物猫是件很神奇的事。

以前，我的生活里只有吃饭睡觉晒太阳，好像那就是最快乐的事。可现在，我会默默地看着一个人消失不见，然后掰着手指数她还有多久回来，这期间的每一分都是幸福的，每过去一分都是快乐的，因为离她归来又近了一点。我会被抱在怀里，感受她的呼吸，心跳，喜怒哀乐，然后那些感觉也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。当她不开心时，我的一个后空翻能让她笑得前仰后合，我会觉得自豪；当我的照片出现在相框里，我看到自己白底黑点的毛，原来那么漂亮……

我跟隔壁摩登女家的宠物猫喝下午茶，她说她主人终于邂逅了一个高富帅，以前特别不齿的我，现在却真心替她开心。

哦，水仙姑娘，如果你依旧放不下那个男人，我也是可以帮你的，只要你快乐起来啊！

可惜，好像没这个机会了。

那天晚上，水仙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，她抱着我，第一次没在酒后哭泣。

她说：飞飞，我就要走了，以后你要乖乖听话，不可以那么调皮了。

她说：妈妈生病了，我要回家照顾她，可大巴不允许带宠物的，我没法把你带回去。

她说：我考上了公务员，在家乡的旅游局工作，我一直最喜欢旅游，终于不用再画死板难看的户型图了。

她说：飞飞，对不起，我都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给你取了这个名字。如果你想改就改吧，你自由了……

我抓着她的手，第一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我不要自由，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啊！

我好不容易学会了做一只宠物猫，你走了，我却再也没办法流浪了。

虽然飞飞像麻雀的名字，可我本就没有名字的，因为你的存在，我才变得与众不同啊。

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？你说会好好照顾我的，你怎么能像其他人类一样，不守诺言呢！

肚子很痛，四肢无力，嘴巴抽搐，眼睛酸涩，我感到有热乎乎的东西从脸上流下来，流进嘴里，是苦的。

原来，这就是难过。

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：当你决定当一只宠物猫之前，你就该做好被抛弃的准备。

6

一周后，我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，是水仙朋友丽丽的家。她家有只大黑猫，听说以后我会住进来很不开心。他不愿跟我分享食物玩具和自己的主人，我也表明立场，说自己不想来，于是我俩商量了一个对策：等水仙从丽丽的房间出来后，他就假装揍我，拳打脚踢越逼真越好，这样水仙或许就会把我带走了。

可是，大黑猫都快把我揍出鼻血了，水仙也没把我带走。

我看着她消失在穿梭的车流中，第一次明白了绝望的感觉。

城市太大，大到我穷极一生，也找不到你。

这种感觉，就是绝望。

就在我绝望的快要死掉的时候，水仙又出现了。她跟丽丽道谢，跟大黑猫道再见，然后带走了我。她租了辆黑车，带着两箱行李和一只猫，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故乡——巫溪。

我们在县城安顿下来，租了间临近学校的房子，没有重庆的好，但能听到读书声。水仙开始了新工作，在旅游局做设计，不用经常加班，闲暇时给喜欢的杂志画漫画。水仙妈妈身体好起来，又开始给她张罗相亲，她也不再拒绝，碰上聊得来的，便交换了手机微信，当朋友一样处着；实在说不上话的，她也懒得费精力，一个人在咖啡厅窝个下午，画画图，看看书。

每个周末，她都会带着我坐一个小时的大巴，回到镇上父母家。水仙爸爸是厨子，会烧我最爱吃的红烧猪蹄，水仙妈妈收集了一大摞单身男的照片，带着老花镜，一张张地数给她看。我也会偶尔帮忙挑挑，有次碰到一个跟老狼长得特像的人，我努力把它拔到水仙面前，她瞥一眼，便再也没看。

我看到她抱着水仙妈妈的胳膊，轻轻地把头靠在她怀里，说：妈妈，别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呀，我还想多陪你们几年呢。你女儿这么优秀，还怕嫁不出去啊……

水仙妈妈搂着女儿，说：是啊，我女儿这么优秀，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呢……

我挤到了她们中间，突然有水滴在我鼻子上，一滴，两滴，咸咸的。

我闻到了母亲身上才有的味道，像牛奶，却比牛奶更好闻。后来我从百度上知道，那是母乳的味道。

又是一个周末，水仙妈妈又给她张罗了一次相亲，据说是她远方亲戚家的儿子，是警察，还正好在县城工作。水仙不想老太太失望，就应承下了，她已经不排斥相亲了，反而把它当作一种休闲的方式，就像她也不再排斥这座县城。如今网络已如此发达，画画的梦想在这儿一样能实现，只要你依旧守着它。

那天下午，水仙穿了白衬衣，绿裙子，踩一双黑色的细跟凉鞋，指甲涂成红色，走起路来哒哒响。

她走过长街，走过小巷，走过流水潺潺的青石板……我看着表，应该再有十分钟，她就到那个熟悉的咖啡店了。却看到她平日画画的小本子落在了沙发上，想到又有理由跟她呆一个下午了，我开心地叼起小本子飞奔出去。

可是……

长街的尽头，我看到水仙呆呆地站着，手机掉在地上，发出刺耳的嘟嘟声。我拽了拽她的裙子，她才看到我，失魂落魄地把我抱起来。

我听到她嘶哑的声音，说：飞飞，飞飞……爸爸出车祸了，爸爸出车祸了……我该怎么办，我该怎么办……飞飞，飞飞……

我几乎辨不清她的话，可我知道，只有在极至的伤心下，她才会把每句话重复两遍，一直一直。而上一次，是在水仙妈妈被查出乳腺癌的时候。

我扔掉小本子，狠狠地咬了她一口，血珠冒出来，水仙也终于回过神来。

她抱起我发力狂奔，那最爱的凉鞋被她踢开，那最重要的画本被她忘记，原本最爱走的小巷，此刻却长得没有尽头。

可是，还没来得及跑出巷子，我们就被一群人拦住。刀抵在水仙胸口，要她交出现金和银行卡密码，我看到她用力地抓着包，指节泛白。

她说父亲出了事，求他们放过她，那群人却哈哈大笑，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

刀尖已划破了她的衬衣，我听到有人吹起口哨，鼻子里有血腥的味道。

那一刻，汹涌的情绪在我胸腔里炸开，我挣开腿，以水仙环抱我的手臂为支点，纵身跃出。

我扑到拿刀人的脸上，一爪抓向他的眼睛，大叫道：快走，快走……一声又一声。

然后，我就被摔到了地上，紧接着有棍子落到腰上，额头上，鼻子上……我听到水仙奔跑的声音，越来越远，我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松节油的味道，越来越淡。

好像已经不能呼吸了，有黏糊糊到东西糊住眼睛，根本睁不开。就在我痛到快失去知觉的时候，似乎瞥见一抹绿色的影子，在巷口停了0.01秒。

是的，肯定停过，一定停过！

因为我相信，她是爱我的呀！虽然她从来没说过。

什么？你不信？你怎么可以不信呢！

你看，她虽然打我骂我，可仍会在我脏兮兮的时候为我洗澡吹毛；

她虽然饿我肚子，可该吃的猫粮营养片一样没少过；

她虽然不常陪我玩，可是会很温柔地抱着我；

她虽然不会一回家就呼唤我，可也会在我晚归的时候满小区找我；

后来，她明明都买了回家的车票，可还是为我退了票，找到又贵又不安全的黑车，带我回家……

你看，我可以数出这么多，一件两件三件……数到天亮都数不完！你怎么能说她不爱我呢！

可是，那是个多么骄傲的姑娘，又是支多么傲娇的水仙呀。她明明那么爱老狼，不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么？

这样看来，我何其幸运，老狼甚至都不知道水仙是爱他的，可是，我知道。

7

我感觉身体在慢慢变轻，疼痛消失了，阳光又亮又暖。我被风带到了长街上，看见你落下的画本，我悄悄扒下麻雀的羽毛，沾了迎春花的花汁，想给你写封信：

我亲爱的水仙姑娘：

如果有一天，我不能陪你了，你再也不要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哭泣。小心有只大肥猫突然跳下来，砸到你身上，弄疼了你。

就算想哭，也要回家了哭。

这个世界上，没有谁配得上，你为他不顾形象地在路边哭泣。

哦，当然，除了水仙爸爸和水仙妈妈。

还有，还有那一句，虽然你从来没跟我说过，没跟老狼说过，甚至没跟水仙爸爸和水仙妈妈说过。可我还是想说：我爱你。

是的，我是如此爱你，甚至不在乎你是否有0.01秒为我驻足，因为我始终坚信，你是爱我的，就像我爱你一样。

风又吹起来，我仿佛闻到了槐花甜甜的香，夹杂着淡淡松节油的味道。

有个姑娘穿着白衬衣，长裙飘飘，长发飘飘，她笑起来的样子，像一朵盛开水仙。

哦，她身旁还有个戴警帽的家伙，端着手枪，又酷又帅，依稀是故人的模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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